會將約旦比喻成江湖的這個想法,是從一門大學課程來的。
那門課叫"神話與大眾文學",是中文系開的通識課程。
授課老師方瑜在學術界算相當知名,是個溫文儒雅但不顯嬌弱的瘦小女子。
當初課沒選上,所以只旁聽了幾次,
後來事情一多就沒繼續去了,不過光聽那幾堂也值回票價。
課程一開始,教授花了些時間討論大眾文學中的兩大山頭:言情和武俠,
而要講武俠小說,自然不能不講金庸。
教授談到她曾經參加過一場研討會,主題是"金庸筆下的世界觀",
詳細內容我不太記得了,但印象深刻的是,
在開講之前,教授先問了我們一個問題:
"在金庸的書裡,哪一位女性稱的上真正的女俠?"
在場的學生紛紛提出回答,寧中則?黃蓉?小龍女?郭襄?......
金庸書裡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個接一個冒出來。
話說那時我腦袋裡還冒出了個天山童姥(忍笑),
雖說是反派角色,但我還挺喜歡她的。
教授後來又接著問了:
"金庸筆下哪一位成就高的女性,命運不是被愛情所牽動的?"
大家沉默了。
基本上,金庸筆下的女性角色仍舊是以男性為天的,
她能夠國色天香、文武雙全,甚至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
(最經典的例子應該就是黃蓉吧),
但這一切多半奠基於她的愛情與婚姻,
不管是嫁夫從夫,亦或在愛情裡失意後另覓出路。
教授說了,"金庸先生筆下的女性是不講活出自我這一套的"。
要講的精確一點的話,金庸先生筆下的女性,可以有強烈的個人特色,
但其人生關鍵,卻跟脫離愛情、婚姻、家族以外那一類的活出自我沾不上邊。
也很像約旦這個地方呢。
初到約旦,我並不覺得這是個非常貶抑女權的地方。
這裡的女孩子能上大學、也能出外工作。
我實習的公司裡,雖然男性主管居多,但也有不少年輕而表現出色的女主管。
另外,在作風相對當地來說偏向西化開放的AIESEC Jordan裡,
0809年的總會幹部四人,三女一男;0910的總會幹部五人,四女一男。
除此之外,兩個分會裡也並不缺乏女性成員,
雖然處於首都的Amman分會,
女性成員的確明顯比風氣保守的第二大城市Irbid分會來的多些。
不過時日一久,總是會有一些蛛絲馬跡不經意的流洩出來。
比如說,家族在約旦社會裡所占有的重要地位。
在這點上,其實約旦極為類似我從小自長輩口中聽聞的台灣傳統社會,
讓我待在約旦的那段日子裡,往往有時光回溯之感。
雖然沒有直接詢問過當地人,不過從諸多資訊間接猜測,
女孩子在婚前必須保持貞節的最大原因,其實就是為了家族的名聲。
在約旦,或說在現今許多阿拉伯/伊斯蘭社會裡,
家族名聲不只是名聲,而是跟社經利益緊密結合在一起的。
簡而言之,有名聲、有背景、有人脈好辦事雖然是在各國都不變的道理,
但在這裡卻幾乎可以說是辦好許多事的不二法門。
也因為如此,家族名聲被破壞的代價超乎外人所能想像的嚴重。
而當女性貞潔跟家族名聲擁有如此直接的連結,
也難怪會成為受到嚴密管控的一個層面。
而當家族在約旦社會裡,占有與江湖上門派出身同等重要地位時,
家族裡主事的族群,毫無意外的,是男性。
我沒有太多機會親眼見識,但在約旦,家庭裡男女地位的不均等卻相當明顯。
一位當地女性總會幹部曾經簡單談過她家裡的兄弟姊妹狀況,
四人裡三個姊妹一個兄弟,三個姊妹都比較能幹乖巧,也比較強悍,
但最受寵與得到最多資源支持的依然是弟弟。
另一個總會幹部來自歐洲,當他以為自己已經對約旦社會有足夠了解的同時,
受某位男性分會幹部邀請到家裡去玩,
卻被那位幹部對自家妹妹頤指氣使的態度嚇到。
重點是那位幹部我也認識,雖然外表多少帶點約旦男孩崇尚的陽剛味,
平常在AIESEC裡的外在個性卻是個溫柔可親的大男孩,
程度可比日本現今流行的草食男。
這讓我相信,那種頤指氣使的根基,
不是天生的個性,而是社會與家庭慣性所養成的認知。
他不覺得這有甚麼違和,他的妹妹也不覺得這有甚麼不對。
這一切的一切在我眼裡,都很像是古早的台灣。
跟台灣社會不同的是,約旦社會多了宗教與皇權的重大影響。
在性別議題上,宗教、皇權、家族與個人的力量彼此影響又抗衡的結果,
約旦社會在二十年後會產生甚麼樣的面貌呢?
親身見聞女權在台灣隨著工作權與經濟權快速成長時期的我,
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常感興趣。
話說回來,雖然聽說金老的江湖被女性主義者批的體無完膚這件事,
的確讓我心頭忍不住一陣快意,
但我也反對一味的以外人觀點對傳統的伊斯蘭社會施加壓力。
那就像請個外國人來重寫金庸全集一樣,
極可能落個社會體系整體崩解、又全失其特長與調節能力的結果。
身為一位遠東觀眾,就讓我安靜觀看這個中東的江湖世界會怎麼演變吧。
不求其千秋萬世一統江湖,但願其人民能夠早日脫離貧窮。
畢竟那跟台灣一樣,也是個在列強環伺下辛苦經營的家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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